王锦思《发现东北》2
莫言大叔甫一获奖,老家的院子被文学爱好者、附庸风雅者、闻风而动者、瞎凑热闹者、政绩追捧者踏得乱七八糟,萝卜、土豆都被席卷一空,如果有丰乳肥臀免不了有非份之想吧,如果还有红高粱免不了也被连根拔起吧。
毫无疑问,靠红高粱家族写作起家的莫言获奖,立刻激发了中国人和高密人的红高粱情结,准备种植几千亩观赏,哪怕只中看不中吃。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莫言的《红高粱》红极一时,但当地已没有高粱地,为此,张艺谋在当地拍摄以此小说为底本的电影时,还专门种植了50亩高粱。
而今,高粱,不仅消失在大多数东北人的故土山东,也消失在以盛产高粱著称的东北,即使不算彻底,也算殆尽。
我熟知红高粱,它曾经意味着是东北人炕上桌上的主要粮食,也蕴含了东北农村人丰富多彩、生机勃勃的农家民俗文化。
高粱古称蜀黍,因为我国蜀地先民最先种植。高粱具有广泛的适应性和较强的抗逆能力,无论平原肥地,还是干旱丘陵、瘠薄山地,均可种植,我国以东北各地为最多。
小时候家乡德惠老师布置作文,经常以《可爱的家乡》为题来老生常谈。我和同学开头几乎千篇一律,无非是什么"放眼望去,满山一片灿烂。红的似火,黄的如金,高粱羞红了脸,谷子笑弯了腰,苞米妈妈慈祥地抱着怀中的婴儿。啊,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东北真是这样,总也离不开高粱。
片片火红的高粱,如棵棵火炬汇成的红色海洋,随风俯仰,象波涛翻滚汹涌;大豆落尽了叶子,壮硬的豆荚,如条条金鞭立在秋风里,等待着主人的收获。
高粱的谷粒供食用、酿酒或制饴糖。在20世纪开始的50年左右时间里,高粱米是东北地区的主食。在日本侵占时期,东北人只能吃高粱米,日本人则吃大米,东北人要是吃大米就是“经济犯”,真是岂有此理。
抗日将领王以哲跟随张学良去陕北被迫围剿红军时,在他的日记中这样写道:“何日能祭祖宗墓庐地下,何日再见白发亲娘,何日再看到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1936年,这几句刻骨铭心的思乡之情,被河北流亡作曲家张寒晖用家乡河北定州妇女哭坟的哀歌为蓝本,谱写成脍炙人口的抗日歌曲《松花江上》:"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最初在东北军中传唱,成为东北人民苦难的象征,还是离不开高粱。
高梁种子发霉,或发育不良患了黑穗病,结出"乌米",东北口音读成"乌闷",类似于妇女英语women的发音。从成熟的乌米外观来看,腹部坚挺饱胀,真的如同一位发育成熟、有孕在身的青年妇女。
乌米白皮黑瓤,皮有些发哏发脆,里面瓤有点发面,可以生吃。如果蒸熟,放上酱油,就更美了。还是药材,《全国中草药汇编》中说:高粱乌米:性味甘,平。功能主治:调经止血。用于月经不调,血崩,便血。
小时候特眼馋下田铲地的大人们收工时腰上拴的一大捆乌米。生产队一般是不允许小孩子进庄稼地里打乌米的,因为小孩子不管不顾,认不准乌米就扒开看。那就不仅仅是践踏农田了,而是毁了庄稼。
红高粱好存耐久,米饭有些筋道,浓香爽口,很好吃,充饥耐饿,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佐以咸鸭蛋,应该是最美的佳肴。别看高粱不起眼,用红高粱酿造的农家土烧,甘烈火辣,酒气十足,无论多壮的汉子,都经不住三碗两碗。还是茅台酒、汾酒等名酒主要原料。家乡的德惠大曲名震东北,也是用红高粱为原料,以松花江水精心酿造而成,誉满关东。
甜高粱也叫做甜杆,算是北方的甘蔗,茎秆含有大量的汁液和糖分,是小时候园子里必种的植物。孩子们无论是否口渴,总是习惯性地咬开外皮,细细地咀嚼,吮吸里面甜甜的汁液,即使渣子,也舍不得吐出,直到那翠绿的秸秆瓤白的没有一点色彩。甜杆还可以埋在地里冻起来等冬天再吃,算是稀罕物。
高粱杆的皮可以编制成容器,或编制成席子铺在土炕上,和东北人的肌肤亲密接触。高梁穗可以扎笤帚,用来刷锅、扫炕、扫地用。生活困难时候,东北农村人还把高粱皮拔下来擦屁股。由此可见,高粱浑身全是宝,比陕西“表叔”还珍贵哩。
高粱牵扯到东北人的诸多乡俗风情。不过在农村,说某某和某某到高粱地,是明显的揭露辱骂男女通奸之意,这糟蹋了高粱带给我们的精神感受和物质滋养,实在有些不雅。有意思的是,张艺谋的电影《红高粱》就有“我爷爷奶奶”在高粱地里野合的场面,那鲜红的场面让被禁欲主义充斥的中国人耳热心跳。
高粱的形象还和东北历史密不可分。《九一八小调》唱道:“高粱叶子青又青,9月18日来了日本兵。”有人曾用诗一般的语言刻画1931年9月18日夜晚,"临近中秋,一轮满月高挂于清澈的夜空,皎洁的月光笼罩着东北大好河山,一片洁白宁静,东北三千万同胞沉浸在甜蜜的梦乡。"而参与阴谋策划的日本关东军参谋花谷正回忆:“18日夜,弯月挂起,高粱地黑沉沉一片,疏星点点,长空欲坠……”高粱掩盖了侵略者的阴谋吗?非也!
高粱还是东北富饶和东北人英勇的见证和象征。红色种子如同在血泊里孕育出来的珍珠,弯曲的根须紧紧拥抱黑土地,身躯在风霜雨雪里骄傲生长。当年抗日儿郎就埋伏在青纱帐里,给予敌人以出其不意的杀伤。在许多抗战歌曲和影片里都可以看到高粱的形象。
国歌作者田汉写诗,精练地刻画了义勇军光辉英勇的形象。
在长白山一带的地方,中国的高粱,正在血里生长。
大风沙里,一个义勇军,骑马走过他的家乡。
他回来,敌人的头,挂在铁枪上!
出于对家乡和高粱的热爱,十年前我创作了《东北高粱红》歌词,北京音乐人鲍翔比较喜欢,他借鉴地方特色浓郁的德惠民歌,完成作曲。
东北高粱红
(独白:咱们国歌,是说东北这旮瘩的义勇军抱成团削日本鬼子。他们的热血,像红高粱那样,染红了白山黑水,浇灌了富饶东北。)
高粱红在金秋,红在松花江上,红在火火的姑娘耳根,酿出好酒醉了德惠英雄儿郎;
高粱直成刚强,直成不屈脊梁,直得入云的青松挺拔,叶子直如大刀管叫鬼子灭亡。
(辽宁吉林黑龙江,捷报频传高粱香!)
高粱红啊高粱红,长白山做笔,松花江为墨,在关东书写中国顶天立地吆嘿,黑土地开发热潮澎湃辉煌。
高粱红啊高粱红,长白山林海,松花江碧波,汇成咱国歌雄壮激越诗行吆嘿,中国是高粱穗如红旗飘扬,红旗飘扬!
诗人郭小川曾经写道《甘蔗林——青纱帐》:“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发现:住在青纱帐里,高粱秸比甘蔗还要香甜;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大胆的判断: 无论上海或北京,都不如这高粱地更叫人留恋……”。
可以看出,诗人内心充满了对红高粱的遥想,那密密的高粱地里,留下了我们多少童年的欢笑,也种下了我们多少关于美好未来的憧憬呢?
回到老家德惠,又到了秋季收获的时节。遗憾的是,因为产量低,口感差,松花江两岸的高粱正在东北大地上逐年减少。除了那金黄的玉米和绿油油的大白菜以外,那红着脸冲着你笑的大高粱,已经渐行渐远了。
莫言遗憾,我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