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皖西南考察清代贞节牌坊
王锦思《看“匾”历史人物》 中华文化遗产保护课题项目
在长沙湖南卫视录制节目前几天，我在安徽了。
虽客居北京，我依然关注参与家乡吉林的文化建设，还担任吉林省民俗学会理事。
前些日子，会长施立学发起吉林民俗村落调查，活动轰轰烈烈，千军万马都到农村去调研了。我不在家乡，就无缘参加这个活动，却在国庆过后，受有关文化传统遗产机构的委派，到大别山腹地、安徽西南的岳西县等地考察调查文化古迹遗产保护状况，也有意外收获。
大别山，位于江西湖北安徽三省交界处。小时候在德惠看过电影《挺进中原》，里面的歌曲记忆犹新，“大别山，高过天，—————绕云间。”前不久，看新闻报道里面的男主角在北京辞世，激起心中一阵涟漪。
途径安庆太湖县，绝对是个意外收获。我早就知道这里文化渊源很深，是中国佛教协会原会长、著名书法家赵朴初的故乡。我收藏了赵朴初的书法，并曾在日本奈良鉴真建造的唐招提寺看到过赵朴初骨灰埋葬处和墓碑。今日途经此地，感触颇深，斯人已去，痛哉惜哉！
听当地人介绍，这里也是余秋雨夫人、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马兰的家乡，原来如此。从古到今，人杰地灵，果不其然。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大别山区，上次是去年。今年来到这里，走得更细，看得更真，我才发现大别山深处蕴藏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雕细琢、礼义廉耻，哪怕有些许思想糟粕，可是许多文物古迹无论其最初建设的主旨是什么原因，毕竟是中华文明演进过程中的足迹和印痕，也都弥足珍贵，值得我们研究、审视和珍视。
我们沿着山路前行，前往储磊本家的储氏宗祠。山路不宽，逶迤崎岖，坎坷不平，一侧是陡峭的悬崖山坡，另一侧是凶猛如虎的下山车，好几次拐弯险些发生险情，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储氏宗祠始建于1853年，是比较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白墙青瓦，高檐翘角。正厅影壁雕刻楹联“读圣贤书当做仁人志士，听祖考训即为孝子贤孙”。原名“四德堂”，四德者——仁、志、孝、贤。是储氏供奉先祖牌位、祭祀先祖英灵以及讨论家族重大事项的处所。１９３９年，在祠堂内创办“安徽省私立南岳中学”，中共地下党进行革命活动。１９４７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在此建立军政学校。可惜后来破坏严重，重修后的痕迹十分明显，有的原先保留下的木刻图案不知什么时候被刀刮去，显得很不协调。旁边的学校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这里的学生很多都姓储，一看学校的宣传栏里的学生名单果然如此。
返程的路上看到路牌上写到附近有个牌坊。听储磊介绍说上面有清朝皇帝题写的匾额。我有些不敢相信，觉得是否当地以讹传讹、牵强附会，往脸上贴金？半信半疑间，就突然来访，一看文明就在此间，比我预想的还要珍贵无比。
牌坊是封建社会旌表功德、彰显地位、弘扬理念的标志和象征，一般立于宫殿、庙宇、祠堂或路口，具有雄伟的建筑外观、华美的雕刻书法、强烈的表意功能、完整的叙事系统及丰富的艺术内涵，体现了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
在山村间小路反复寻找，终于来到了这座贞节牌坊目前。让我惊异的是，这不仅是清朝雍正年间建造的，还是由雍正皇帝恩赐旌表的。正面顶楼镶嵌楷书“圣旨”，二层面门汉白玉匾额上大书“节孝”二字，右书“恩赐旌表储枝瑞之妻聂氏”，左落款“大清雍正五年季冬吉旦”，边配龙凤仙鹤等祥瑞图案。背面设置与正面相同，中书“节孝”二字，边嵌碑文，详录申报建坊各级官员职位，边配珍禽瑞兽图案。牌坊四柱三门三楼，通高7.5米，面阔7.4米，主间2.6米，次间1.85米。主体以岳西特有的优质青石打造，带有书法花纹的汉白玉估计皆为从北京房山运来雕刻而成。整个牌坊历经近300年风雨，依然端庄华美、古朴典雅、气度雍容、工艺精湛。笔法雄浑苍劲，图案精美传神。这座牌坊属于储家，为“储枝瑞之妻聂氏”所立。据储家族人介绍和谱牒记载，牌坊后的储家老宅建于明末，比牌坊早约100多年。聂氏19岁时，丈夫储枝瑞夭亡，守寡后敬奉公婆、抚养遗孤几十年，享誉四方，为此皇帝恩准建立牌坊，引为当地荣耀。
我所看到的这个牌坊正面汉白玉上镶嵌楷书“圣旨”二字，“节孝”二字是否为雍正皇帝所书呢？
岳西文物工作者储磊觉得这个牌坊的圣旨和节孝都不是雍正皇帝亲笔的 。他认为，皇帝嘉奖第一类是御赐，第二类是恩荣、第三类才是圣旨。自古以来，圣旨一般都是手下官员代笔。何况，圣旨还是第三类，不可能皇帝亲笔。储磊亲自打电话问了其他有关文史部门，对方也没说是雍正亲笔书写的。即使有的牌坊是皇帝书写也是少数的，一般的牌坊圣旨皇帝也不会亲笔题写。
我并不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理，觉得虽然无法证明雍正亲笔题写，可也无法明确证明不是，何况牌坊上的大字和雍正的笔法有几分神似。
雍正皇帝，名叫爱新觉罗·胤禛，康熙皇帝第 4 子，生于公元1678年，驾崩于1735年，在位13年。
就在（雍正五年）1727年，或许雍正题写了牌坊“节孝”二字。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
根据史料记载，外戚大臣隆科多被查办革职、永远禁锢，其子玉柱被发来黑龙江当差。
《红楼梦》故事叙述的年代是清雍正五年前后，雍正六年冬日，曹学芹家被抄，押解北京。
那么皇宫里都发生了什么呢？
皇后苏完瓜尔佳氏理六宫不善，致宫嫔私出，着暂停中宫笺表，以为惩戒。
丽嫔佟佳氏（佟佳燕容），不守妇德，恣行无忌，着废嫔位，充辛者库，以示惩戒。
我们可以分析推测，雍正认为皇宫内外、朝野上下出现礼崩乐坏、道德不张的局面，或许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于是颁旨赐予给聂氏树立牌坊，并题写“节孝”二字，觉得民女如此，身为朝廷命官和后宫妃子也应效仿，希望通过褒奖聂氏树立榜样，促进大清精神文明建设。
雍正题字，聂氏名动紫禁城，感动中国，成为清朝最伟大的三八红旗手。消息迅即传回当地，安徽各界官员如获至宝、跪迎接旨，储氏和聂氏家族欢呼雀跃，并找来石匠按照皇帝书法雕刻，汉白玉产自北京房山。储聂氏此时已步入老年，儿女搀扶抬头仰望节孝二字之时，也颇为欣慰和骄傲，但是想起逝去的丈夫和不复存在的青春，也有些许伤感，不禁老泪纵横。
快三百年了，牌坊大体完好，只是后面的老宅已经日渐残破败落，墙壁上可以看到历史的印痕，比如“一九五一年皖北人民政府”的布告，带有“毛泽东思想”字样的标语，最后面屋子还摆放几十个牌位，分明是历代列祖列宗。遗憾的是，侧面有几间房子已经坍塌，并且杂草丛生，正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其余房间屋顶也千疮百孔，可以看得见蓝天。有人戏称看上去像是鬼屋。实际上每个有识之士见到如此景象，实为心痛！
西边的几间老屋还有对老夫妻在此居住，有间屋子放着生者为自己准备的一口棺材，据说为当地习俗。灶台用瓷砖改造得洁白无瑕，太过现代，就失去原有的古朴之感。
褒奖聂氏的牌坊没有拆除，除了因为家族精心保护以外，还因为这个牌坊和房子连在一起，最初建设者就为了保护才如此设计建造。站在这里，不能不承认三百年前这个决定十分英明。
岳西县不是就这一座牌坊，可惜其他的大都破坏殆尽，残留不多。
更让人担心的是，比牌坊老屋破败更严重的是当前世风不古、道德不张。当今的妇德不见得要三从四德，我们也并是要用当代的“男女平等”的价值观去批判苛求古代“男尊女卑”的价值体系。而今，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民间“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俗语，无疑表明部分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一方面觉得封建道德陈旧保守，一方面超级堕落无耻无德，究竟哪个是我们时代所需呢？
貌似现代化的中国，现在农村留守妇女承担起家务重任，还要承受生理心理的煎熬，无疑为守活寡。有的青年女性走上了堕落，这或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真婊子假婊子各种婊子竞相登场。有人比喻，历史像个婊子，怎么弄都可以。这种历史培养出的是什么样的人呢？有些人比婊子还无耻，以为婊子一样的历史就是真相，当见到真理时竟然不承认，毕竟被虚假骗惯了，竖起所谓“婊子的牌坊”。这还不算，反而把真理当做异端邪说，恶毒攻击、肆意诽谤，难道他们不比婊子可耻么？
我在牌坊前仔细观察之际，居住在老屋内的唯一女主人劳动回来，和丈夫幸福地居住在这里。我和她合影也没有推辞，微笑着很配合。她的地方口音我有些费解，显得很淳朴，可能平常不见有生人来，没有沾染社会不良习气，中国传统妇女的美德贤淑还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还看到，门口不知是谁用粉笔写上几个关于爱情的字：“回忆再美好，也毕竟是曾经”。这句话，是给昔日的恋人，也恰好符合人们对于这座老宅破败以及传统文化古迹和中国人传统伦理道德渐去渐远的心痛。
从历史到现在，尽管被破坏很多，但是岳西毕竟保留了很多历史文化遗产，这归功于储磊等一大批文化工作者的努力。
岳西当地菜肴很好吃，豆腐、小炸鱼，等等。迎驾贡酒我只品尝了几口，没福更多享用。
牌坊主人的后代靠什么为生呢？除了种田，还有采茶。岳西翠兰名茶是生长在大别山区的优质云雾茶，原属陆羽《茶经》所载盛产茶叶的寿州和舒州。色泽翠绿、形似兰花，曾被胡锦涛主席作为国礼赠送给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
当地有关部门也赠给我一盒岳西翠兰茶叶，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我在回来的路上，沏上一壶自斟自饮，清香爽口，有些类似龙井，这是岳西的味道，这也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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