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露宿福岛火车站
王锦思
福岛,在311特大地震和海啸之后,因为核辐射,再次成为世界舆论的中心。5月3日,当世界因为这个小地方热议抢盐一片喧嚣之际,我,来到福岛。福岛,如同龙卷风的漩涡中心,以它特有的节奏,告诉世界自己泰然处之、幸福还在。
福岛县的相马市是这次地震海啸的重灾区。鉴于日本和中国源远流长的文化交往关系,我觉得相马这个名字可能来自于古代“伯乐相马”的故事。以马匹产地而闻名的相马保留着“相马追赶野马”节,相传是从11世纪初期武士们习武训练开始的。
在相马灾区粗略停留三四个小时,已是黄昏时分,我在雨中乘大巴离开相马,继续前行,直奔福岛市区,到达已是晚上。无论是相马火车站,还是福岛火车站,不像当代中国人用“火车站”指代,而是采用了很传统的中国叫法——驿。
由于地震海啸核辐射,我本以为福岛和幸福绝缘,几乎成为一座空城。到了这一看,想找宾馆,我不禁倒吸一口福岛的凉气和核辐射,这几乎和仙台一样,宾馆爆满。好在仙台还有机会找到住宿的地方,福岛则绝不可能。
日本大宾馆即使满员也前台有人。小旅馆满员后,前台也不留人,大门不锁,放着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好东西。我不禁叹道,日本人啊,都说你们仔细认真贼抠,要我看,你们前台不搁人看护,也太大意了!万一来个乡下农民、上访人员、流窜份子、不速之客拿走几样东西怎么办?其实日本人以为,太平世界朗朗乾坤,自己国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当然小偷小摸或许也不能避免,也传出地震灾区出现盗窃行为。不过,我在东京问一个上海留学生日本如何,他说比在中国安全,东西放在那里过几个小时去取不至于丢了。就在五月份世界安全国家排名,日本国民认为自己最为安全。是真是假?对于日本本来就习惯进行道德评判、认为坏或好的人也进行各自的解读。
在福岛,我开始寻找宾馆,走了好几家都满额。火车站旁边一家宾馆的前台女服务员面带微笑鞠躬、连声道歉,随后一溜小跑拿来一张福岛宾馆分布图给我指引,说哪家可能有位置。但是我在福岛至少找了十家宾馆全都爆满,索性彻底放弃寻找。可这一宿怎么度过?
我灵机一动,在福岛火车站躺在椅子上,按照中国特色将就一晚上,哪怕斯文扫地,还省了五百元人民币的住宿费。虽然这次来日本,也算半公费,但是能省则省。
从精神层面的享受分析,五百元人民币,够在东京旧书市场买一本关于中国的品相不错的画册。从物质层面的享受考虑,五百元人民币在北京那就意味着500串羊肉串,或150瓶青岛啤酒,或两瓶20年德惠大曲陈酿,或两袋德惠松花江牌大米。太划算了,我不禁心中暗喜,击掌夸自己比小时候聪明多了。当然五百元如果买到假货,一分也不值了。要被人以借钱或其他名义骗走,你就恶心去吧,还不如在日本住一晚上。
但是经过我对福岛火车站仔细勘察地形,才发现此前的想法几乎幼稚不堪。福岛火车站可不是德惠长春北京的火车站,随便就可以躺下将就一宿。也不是70多年前的山东鲁南枣庄火车站,能够让我党领导下的铁道游击队乘隙而入,打它个落花流水。
日本领土狭小,新干线运输快捷,显然不像中国这样幅员辽阔、火车昼夜不停地穿梭。福岛火车站到了夜里十一点最后一趟新干线驶过,就开始关门。
即便这样,我在福岛火车站关门前试着在候车大厅里旁边的快餐部休息。快餐部已经下班,只有一个简易的隔断和候车大厅分开,可以轻易进入,里面有许多椅子。我带着报纸,铺在地上躺下。又觉得太没品味和层次了,这不斯文扫地嘛,就起身躺在椅子上。
时隔不久,听到候车厅里小有骚动,可能要关门了。不去管它,我闭目养神。不幸终于降临了,听到日语对我招呼,我知道自己暴露了,要是继续躺地上不至于被发现。
倒退回70年前的抗日战争,一场搏斗不可避免。要进入抗战影片里,情节会把我刻画得极其英勇善战,几百个日本鬼子也干不过我。因为我来自孙悟空、李向阳、李云龙、小兵张嘎的国度。
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身材不高,50岁出头,表情很温和,示意我应该离开,我用简单日语说没有宾馆了,请他原谅。
离开快餐部,我又到火车站进站口另一侧,旁边楼梯汉字写着“禁止进入”。既然“禁止进入”,里面肯定绝对安全舒服。我不管什么公共道德,趁火车站工作人员和警察不注意,窜上了楼梯二楼。又铺下报纸,躺在上面。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楼梯上再次响起皮鞋声,又传来日语的轰鸣声,无不敲打着我的心灵。再次暴露,完了!
没地方去了,我就在火车站附近闲逛,日本青年人在有说有笑。我转到了一家超市,二十四小时营业,里面有裸露身体的成人报刊,福岛人还有这份闲情逸致。霓红灯闪烁,年轻人在门口欢笑,高档摩托车不时突突驶过。福岛的街上还有地震广告,甚至借用了中国的词语助威。
夜里两点多,灯逐渐暗了下来,福岛困了,我也困了,又重新到福岛火车站一带寻找露宿的地方。看到福岛站大楼外侧一处楼梯可以通到二楼,那是个关门了的咖啡厅,门口总可以让我蜷缩吧。
小雨时断时续,再次铺开报纸,躺在上面。我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凝聚热量。
福岛人的确很安逸,很幸福,我这个不速之客,却在雨夜在幸福的边缘蜷缩。
约摸躺了一个小时,寒冷将我从微睡中唤醒。
又重新开始寻找露宿处,终于找到相对好些的地方——地下通道。躺是不躺了,地下拔凉拔凉的。一个流浪汉睡在那里,那个流浪汉的脏被子给我产生无尽的诱惑。我在流浪汉的附近,想起南唐李后主的词“罗衾难耐五更寒,一晌贪欢”,坐在那里打盹。间或有人穿着皮鞋哒哒地走过,我们都相安无事。
坐睡了两个小时,天微微亮,觉还是不够。有了,我大义凛然地走进火车站旁边的宾馆,就是前台服务员帮我查各处宾馆的那家。
如果我以找不到宾馆为由,赖在人家大厅沙发上睡一晚上,确实不好。但是都大清早了,我以看一会报纸,这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拿起旁边的报纸,掩护我斜靠在沙发上睡觉,两个小时足矣,天色大亮。
一夜千难万险,但是偶尔遇到的福岛警察看都不看我的护照,要是拉登的部下潜入日本,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离开福岛,坐大巴车赶往东京。一路上,看到那些日本人都穿得确实很讲究。
学者马立诚说日本人衣着光鲜,军国主义不可能出现了。这一言论遭到许多中国人的批判,说日本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军国主义复活在即。2008年5月胡锦涛访日,在中日联合声明中认为日本“战后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完全否定了“日本复活军国主义”论断。
晚上,东京的几个华人朋友都给我定好宾馆,但是我不好意思打扰,就在上野公园附近找了家胶囊旅馆体验生活。就是只能睡一个人、类似胶囊的小床位,一晚上240元人民币左右,这个价格几乎是东京的最低价位。
这是在东京睡得条件最差的一个晚上,却很甜美,我充分补充了露宿福岛的睡眠。梦里,是遥远大洋彼岸的故国有处温柔又温暖的怀抱。基于此,我不愿意醒来,宁愿一直睡下去。
第二天,见到东京的朋友们,都问我昨天夜里有五级余震,感受如何。我纳闷:是吗?
本文选自王锦思即将出版专著《日本大地震》
王锦思,又名TA、小蜂、一开,吉林德惠人,定居北京,北京大学媒介专业研究生学历。收藏中国各地各种史料和日本侵华罪证、中日友好交流史料,首倡九一八全国鸣警报、国家级公祭英烈和死难同胞、朝鲜半岛暨世界和平签名。专著《日本行,中国更行》、中日港三地出版《活动家的证言》、《超越日本》、《发现抗战》。 jinsiwa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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